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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陡然一静。

  晋阳公主微微张开嘴巴,不可思议的瞅着长乐公主,在她的印象中,端庄贤惠蕙质兰心的姐姐可从来都未用这般刻薄的言辞去说过任何一个人。

  衡山公主亦是一脸懵然,仰起小脸儿下意识的问道:“长乐姐姐,为什么说姐夫是无耻之徒啊?”

  长乐公主白净的脸蛋儿腾起两朵红云,有些羞恼,但更多的则是后悔,怎地自己面对房俊的目光便会心中乱跳,一时情急便脱口而出这句话?

  难道要跟两个妹妹讲,你们这位亲近的姐夫实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色胚?

  无法解释,长乐公主只好板着俏脸,佯怒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

  衡山公主可从未见过长乐公主这般凶,吓得缩缩脖子吐吐舌头,一句话不敢说。

  晋阳公主却抿了抿嘴唇,清亮的眸子在长乐公主与房俊面上滴溜溜的来回转了转,心底泛起一丝狐疑。

  总觉得好像这两个人有什么秘密的样子……

  房俊倒是丝毫不恼,从碟子里拈了几块糕点狼吞虎咽的吃了,拎过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壶,腹中饥饿和干渴得到缓解,整个人瞬间轻松了许多。

  他倒是愿意在这里陪着三位公主聊聊天说说笑,可是今日房府喜宴,他是一定要出去迎接宾客的,这些礼数一丝半点都含糊不得,尤其是在房家声势如日中天的眼下。

  垫了肚子,房俊起身施礼:“微臣尚要出去迎接宾客,不能再此久陪。”

  说着,目光从晋阳公主和衡山公主明显失望的脸上挪移到长乐公主那边,目光注视着这张清丽无匹的俏脸,眼神明亮:“多谢殿下心中记挂微臣,微臣铭感五内。”

  长乐公主心中一慌,瞪了房俊一眼:“休要多说,快走快走。”

  这混蛋说的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本宫心中记挂你?

  这话若是传扬出去,那便是一场轩然大波,本来朝堂之内坊市之间便到处流传着她与房俊的绯闻,再加上这么一句歧义十足的话语,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房俊呵呵一笑,再次施礼:“微臣遵旨。”

  盯着长乐公主略显慌张的俏脸深深看了一眼,嘴角一挑,转身大步离去。

  见到房俊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长乐公主这才悄悄舒了口气,轻抚了一下扑腾扑腾的胸口,一抬头,便见到两个妹妹亮晶晶看过来的目光……

  长乐公主微微诧异:“干嘛这般看我?”

  衡山公主奇道:“分明是姐姐担心姐夫又渴又饿这才命侍女备好的点心茶水,却为何要骂姐夫呢?”

  长乐公主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却见到晋阳公主那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目光灼灼,心中便有些慌乱。兕子可比小幺聪明得多,鬼精鬼精的,不好糊弄……

  吸了口气,心中暗暗有些愠怒,不是气别人,而是气自己。

  为何总是在那个登徒子面前难以守住本心,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般心慌意乱小鹿乱撞?

  暗叹一声,心里琢磨着怎么寻个借口糊弄过去,却忽闻晋阳公主清脆的声音询问道:“姐姐,为何前些时日多个进宫却跟父皇为你说媒的,都被你拒绝了?”

  长乐公主顿时呼吸一滞。

  这丫头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么一句话,岂不是等同于在问自己是否因为心有所属,故而才拒绝了那些说媒的?

  还是说……这鬼灵精怪的丫头看出了我的心思?

  房俊刚刚回到门口,便见到一辆马车驶来,街道上的行人车辆纷纷规避,径自来到房府正门停下,圆脸面白的长孙无忌一身常服,踩着跪在车旁的家仆的后背下了马车。

  房俊赶紧迎了上去,黑脸上满满的全是灿烂的笑容,恭恭敬敬的施礼道:“赵国公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实乃晚辈之荣幸。”

  长孙无忌脸色平淡,不见喜怒,负手走到房俊面前站住脚步,目光平静的盯着房俊看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房二郎何须这般客套?老夫与令尊多年交情,想当初那也是风里火里舍了性命闯过来的,现下贵府喜宴,添丁增口,老夫怎能不来道贺,讨一杯酒喝?”

  官场之上便是如此,虽然长孙家与房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也要面子上大致过得去。

  毕竟长孙澹之死证据上与房俊无关,长孙冲如今的下场也更多是咎由自取,若是长孙无忌将这两笔账算到房俊头上因而与房家不死不休,那么舆论会完全倾向于房家。

  有些事情你可以在心底认定,但若是大张旗鼓的张扬起来,却会招致被动。

  再者说,朝中已然传遍今日喜宴过后,李二陛下将会在房府就原本的讲武堂扩充成学院一事与文臣武将们展开讨论的消息,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关头,长孙无忌怎肯缺席?

  更何况李二陛下既然将这个场合放在房府,谁知道其中有没有逼着长孙无忌亲自来到房府道贺,以此缓解长孙家与房家之间剑拔弩张气氛之意?

  毕竟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乃是李二陛下之左膀右臂,皇帝自是不愿见到自己的两大肱骨大打出手、两败俱伤。若是长孙无忌不来,皇帝难免会认为这是长孙无忌拒绝他的调解,一心要跟房家死磕到底,必然会勃然大怒。

  所以,长孙无忌也不敢不来……

  房俊笑得灿烂,一口白牙在阳光下煜煜生辉,客气道:“赵国公乃是国之柱石、功勋盖世,晚辈一向钦慕,只是一直未曾聆听教诲,深以为憾。若是异日有闲暇之时,晚辈尚有许多学问想要请教,还望赵国公不吝赐教才是。”

  长孙无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狐疑的看着房俊,皮笑肉不笑道:“好说,好说,难得二郎极有天纵之姿,又有如此向学之心,老夫又怎能敝帚自珍?”

  心里却是奇怪,这个棒槌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怎么听上去好似跟自己服软一样?这不是房俊的风格啊!况且他难道不知因为长孙冲与长孙澹的缘故,长孙家与房家即便不是你死我活,却也是一辈子的对头?

  “那边多谢赵国公了,请您入内,陛下刚刚已然驾临,正在正堂与诸位宾客说话。”

  “哦,有劳二郎相迎。”

  长孙无忌摇摇头,将心底的疑惑收起,负着手径自进入大门。

  房俊看着长孙无忌的背影,微微蹙眉。

  若说学院将来的危机在于儒家的看法和反应,那么在建立之初所面对的障碍,便是以长孙家为首的关陇集团。学院的教育宗旨是有教无类,无论士族亦或是寒门,只要能够通过入学考试,那边可以成为学院的弟子。

  这对于士族门阀一心保持在官场之上垄断地位的宗旨来说,是严重背离的。而且因此带来的破坏力,甚至比科举更甚!

  通过科举的固然有许多寒门子弟,但是士子们深受儒家思想熏陶,脑袋里根深蒂固都是诗礼传家、耕读相继那一套,想要将这些寒门子弟转变为士族门阀的一份子,并不困难。

  可是谁知道学院这个大杂烩教导出来的弟子,会是何等信仰、何等心性?

  说不得就会完全站立在士族门阀的对立面,甚至一个个的都会依附在皇帝的旗帜之下,以消除门阀扶持寒门为己任……

  能够成为这个老大帝国最顶端的政客,没有一个是白给的,绝对能够从学院的构造之中看出一些危险的端倪,从而展开反制的手段,以此将士族门阀的优越性和特权长久的延续下去。

  即将展开的,将会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却比沙场喋血更凶险、比万骑冲锋更强硬!

  士族门阀的存在是社会的毒瘤,这是历史已然证明的事实。

  士族门阀亦将会在历史这条滚滚长河之中终究被滔滔大势碾压得支离破碎,这也是历史已然证明的事实。可现在房俊想要逆势而上,将这个碾压的过程提前几百年从大唐末年换到大唐初年,其中之艰险,无异于愚公移山、精卫填海……

  想到此处,房俊便有些后悔。

  是不是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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