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公主也瞠目结舌。

  虽然自家相公房俊一贯看不上这个令狐德棻,但是令狐德棻毕竟名满天下乃是一代鸿儒,高阳公主自幼便是听着对方的事迹长大,心中的敬仰之情并未曾削减多少。

  可是今日的令狐德棻……

  高阳公主就好似见了鬼一样,心目中有一种什么东西轰然崩塌的声音响起。

  是不是所有的人揭去脸上那一层给外人看的面纱之后,本来的相貌都是丑陋而且粗鄙?

  真是个老无赖呵……

  令狐德棻其实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也有些脸红,可是想起刚刚在刑部门口见到的乖孙的惨状,一股怒气顿时喷薄而出,将心中那一点点的羞涩矜持瞬间冲散!

  那可是自己最钟爱的乖孙,是令狐家最出类拔萃的天才,亦是令狐家未来的顶梁柱!

  可是那个眉清目秀英俊倜傥的孙子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细嫩的脸颊肿的像个大包子,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细缝,满嘴牙齿掉的七零八落,说一句话便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令狐德棻只觉得自己的心尖上似乎被刀子狠狠的插了一刀,痛不欲生就是这种感觉!

  无耻又怎么了?

  今日若是不能替乖孙讨回一城,他妄自为人祖父!

  武媚娘秀眸微微眯起,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令狐德棻,老家伙真是不要脸啊……

  她尚能安坐,思索着对策,高阳公主却忍不住了。

  公主殿下柳眉挑起,凤目含煞,冷声道:“交代?那好,本宫就给你一个交代!来人!”

  “小的在!”

  卫鹰自门外一步跨入,听候命令。

  高阳公主吩咐道:“将那口箱子搬进来。”

  “诺!”

  卫鹰恭声领命,退了出去。

  未几,在堂内诸人的注视当中,会同两个强壮的家将抬着一口紫檀木的箱子走了进来,放到堂中。

  韦挺有些奇怪的看看高阳公主,心想这箱子已然极是名贵,却不知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一旁从未发生的武媚娘此刻清声道:“打开,倒在地上!”

  卫鹰当即上前将箱子掀开,然后一脚叫箱子踹翻。

  顿时,一阵光芒闪动,耀花了人眼!

  之间那箱子倾覆,箱子里的东西便倾泻出来,金灿灿的金饼子、晶莹玉润的珍珠、洁白的象牙、斑斓的玳瑁……各种各样稀世奇珍琳琅满目,反射着窗户射进来的日光,光芒流转。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头哪怕只是随便的一件便已然极是稀罕,何况是这么多的稀世奇珍汇聚一处,那种震撼实在是太过强烈!

  武媚娘微微抬头,清冷的眸子直视令狐德棻,缓缓说道:“这里是我们房家对于三郎与府上小少主意气之争的赔礼,来此之前奴家特地让京中最著名的还珠楼大朝奉估值,最低不下于二十万贯,略表房家之歉意。至于贵府小少主重伤一事,乃是因为其冲撞殿下之凤驾在先,殿下略施惩戒,既然令狐尚书已然认错并且赔罪,殿下便既往不咎。现在,便请令狐尚书收下房家的这份诚意,吾两家日后和睦相处,一如从前。”

  语音清脆,悦耳动听。

  但是包括韦挺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武媚娘看似心平气和的言语之中,却给令狐德棻出了一道大难题……

  令狐德棻脸色极其难看。

  说到底,令狐锁与房遗则之间不过是意气之争,令狐锁虽然额头受损,并不严重。只是令狐锁自作聪明想要趁着房俊被大理寺收监之时狠狠的挫一挫房家锐气,联合刑部内关陇集团出身的官吏污蔑房遗则,以此彰显令狐家的能量,令狐锁自己亦能声名鹊起。

  但是现在高阳公主出面,用高达二十万贯的赔礼来平息这件事情,这是诚意,亦是规矩。

  收下,令狐家虎头蛇尾不说,还会予人一种“讹诈”的印象,保不齐就会有人说令狐家就是想要讹诈房家的钱财,这个名声是令狐德棻绝对不能接受的。

  不收,那就是坏了规矩。

  小儿辈之间打打闹闹实属正常,想要打压房家也情有可原,但是堂堂高阳公主亲自出面赔付重金息事宁人,若令狐家坚决不受,那就是公然与房家死怼!

  一直以来,无论是皇权亦或是关陇集团都在极力控制彼此之间的斗争规模和范围,尽力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尤其是双方的主要人物必须确保人身安全。

  总之一句话,斗争可以,但是不能过线。

  一旦有一方过线,那就意味着整个局势会瞬间失控。

  关中动荡的后果是双方都不愿意也无法去承受的……

  不收下这份赔礼,令狐家就算是房家成了死对头,双方为了自己的利益将会不遗余力的死战到底。而这种利益又明显与关陇集团的利益不符,绝对不会有人站在令狐家一方。

  收,还是不收?

  这是一个问题……

  韦挺暗暗咋舌,心道这个武娘子当真是好手腕,只是一箱子赔罪的珍宝便将令狐德棻逼到了墙角,上不去,下不来。

  令狐德棻脸色变幻,想要拂袖而走,但是想到刚刚小孙子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委屈至极的模样,再想到本是前程似锦的一个好孩子就因为一口烂牙成为残疾,甚至极有可能影响到未来的成就,心里便是一股怒火升起!

  他咬着牙,瞪着武媚娘与高阳公主,一字字说道:“令狐家不要赔罪金,只要一个交代!”

  不敢对你高阳公主如何,还不能对房遗则如何?

  不将房遗则弄出一个发配三千里的罪名,他令狐德棻也无法再去面对自己的小孙子,干脆今日就撞死在这刑部大堂!

  至于令狐锁被高阳公主重伤……

  那也只能作罢,改由房遗则来承担这个后果。

  且不说高阳公主身为殿下之尊,只是韦挺为高阳公主作证是令狐锁冲撞凤驾在先,这一点便让令狐德棻有气撒不出。堂堂公主殿下被冲撞,打你一顿怎么了?

  说到天边都是你没理。

  他这句话出口,堂中气氛顿时一变。

  韦挺连忙上前劝道:“老尚书,何必呢……”

  话未说完,便被令狐德棻打断。

  令狐德棻面冷如铁,决然道:“韦尚书无需多说,劣孙固然顽劣,然现在身受之创伤已然十倍于其所犯之过错,若是不能为其要回一个交代,老夫有何脸面当他的祖父?有何脸面去见令狐家的列祖列宗?”

  他心志已决,就是要跟房家死磕一回!

  他就不信,沉寂多年现在终于时来运转蒸蒸日上的令狐家,会斗不过一个日薄西山的山东房家?

  韦挺喟然叹息。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局面,可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房家拿出最大的诚意,用巨额赎金来换取令狐家的和解。其实说到底此事不还是一场纨绔之间的争斗,且令狐锁只是轻伤?但是令狐德棻却又不能收下这笔和解金……

  这就是一个死结。

  韦挺不禁有些疑惑,这个武娘子智计高绝,怎地使出这样一步让令狐德棻左右为难最终只能鱼死网破的臭棋呢?

  高阳公主气得花容变色,怒叱道:“令狐尚书这是打算一意孤行,死不认错了?”

  令狐德棻冷言道:“老臣没错,伤人者房遗则,老臣只是请求按照律法办事。”

  武媚娘忽而插话道:“那么依令狐尚书之言,公主殿下刚刚责罚令狐锁,您亦要追究到底了?”

  令狐德棻脸色难看,纠结了一下,赌气说道:“老臣不敢,既然是劣孙冲撞凤驾在先,那么即便是殿

  下将其打死亦是罪有应得。”

  他心里想着我是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不过这笔账自然要算到房遗则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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