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眼睛就不好。”银信收了针,对着她嗔责“这刳肠剖臆之术,瞪着眼珠子一次就好几天,以后不许再做了。从前夜里看不清,现在白日也要做瞎子了不成?”

  木心缓缓睁眼,微光渐透,熟悉的场景渐渐回了来,也终得了安心几分“他们呢?”

  光影晃过,三皇子抬着鲜虾粥凑近,脸色凝重话中带刀。银信却退在一边捂嘴笑得乱颤,嚷着方才木心黑朦时拉住了顾北,南弦脸色黄中带绿,气到原地乱蹦。

  “我……”木心瞧着他脸色暗揣这误会不解释他是绝对过不去的,长叹一气极尽诚恳小心“我那时看不见,真的以为是你来拉我的。”见他满是怀疑的眼神,只得一再肯定“我每次有危险,你不是都在吗?”

  朔宁王脸色趋缓,木心乘胜追击垂头喃喃“那个紫烟,想来是对殿下很重要的人。我差点掉进井里,居然是旁人来拉我。”眼见他垂了眉目不再冰冷,木心乘胜追击闷声抱怨“心里从来只有赤焰将领的面子和自己的属下而已。我熬三日黑朦,睁眼就得看人脸子。”

  “牙尖嘴利。”他抬着下巴放肆捏紧她两腮处,将一张匀称小脸揉的扭曲“本王说你什么了?是谁陪你熬那几日的?狼心狗肺的东西。”

  木心后仰着脖颈挣出,将手里温凉的餐食倒进嘴里。朔宁王耐着性子又递来两笼水晶饺低沉又严肃“吃好了带你去个地方。”

  问出来了?木心瞪住眼,不再说话,两只手指快速拈起不顾斯文的大嚼起来,强咽两口差点噎住“南弦也去了?走罢!瞧着那妇人的伤,他们指定要吃亏的。”

  “你就这么瞧不上本王身边的人?”朔宁王稳稳坐住示意她安生吃完,脸色依旧凝重重复道“落、雁、衙。”

  布防好外沿,众人穿过枯败堆叠,不曾显山露水的落雁衙却不曾有半分颓废,小队人马穿过中院的正堂屋内两台壁桌,几把竹椅,寻常摆设。南弦细细查找,很快在壁桌下找到暗门的开关。抬起桌上的一方烛台,二人得心应手快速滑进暗门中。

  这密室丹房像是九曲回廊之后的桃花源,豁然开朗,除了满满当当的器具丹丸,正位高处还供奉着三位女像。顾北南弦交替穿梭在重重悬挂的法器之间探查。忍耐着整座内室被青灰烟色笼罩住浓浓的蚀心菇的熏香味儿。

  顾北转向南弦,朝出口示意她出去。南弦忿忿支起腰正欲抗议,顾北急急嘱咐低伏,切不可望向周遭任何一盏铜镜,“这法器符咒,看起来像是祝由术,能使人陷入混沌幻境之中。”他的剑柄滑过铜器上的细纹“暂时不清楚,是为了治病还是……”

  南弦狐疑惊诧追问他何时习过占梦之术,顾北只得耐性回答少时随殿下跟着占梦师略知一二。至于为何不曾让南弦参习,大约是她才来,年纪尚幼,又极其讨厌看书,何况道法?

  “你说,会不会是套口供,或者……控制别人的。这地方不似什么风水习道的地界,倒像个囚笼刑房。”南弦转着眼珠胡乱揣测,却引得顾北呆愣一阵,警惕思忖。殿下从前痴症许多年难免引人猜忌,好容易好一点,在赤焰营身居统帅便又出了五石散的阴谋。介于此,顾北忽而意识到曾经主子的费解,那只青色的大鸟。太史令不是奉承之辈,却偏偏对朔宁王异常上心,她怎知殿下会喜欢青色大鸟,继而养出孔雀吸引姜姑娘的?

  失神之际,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顾北只觉得身体虚空,不知身在何处,没有多久,便眼前一亮。

  “你便是这世上最蠢的笨驴了。”武馆的孩子们哈哈笑着,围堵殴打着一个五六岁的少年。“你怎么这么笨,什么都学不会。”那少年挂着泪痕,跌坐在人群中怯懦的说不出话。

  “肃静!”少年们站成一排,偷偷用眼神打量着眼前阴郁的公子。都听说今日来的公子脾气不好,身子不好,神志也不好,大家私下吐舌摊手,讪笑畏缩。

  只有懦弱的小北,他直勾勾盯住那双黑冷的眸子,仿若冻结一般,倘恙其中。

  他面无表情,他却看得见万般神气,他一语不发,他却听得满腔赤诚,他纹丝未动,他却折服于那周身清冷。

  年少的朔宁王即便再痴钝也不得不被这毫无遮掩的恣意凝视吸引,他终于转身,稳步走近他面前,抬眼,对视。

  小北早已淹没在他的沉寂中,全然未醒。

  “这孩子资质平庸了些,也不大说话。”武馆师父对着夫人“老子病死的,他娘改了嫁,没人管了,就放在这里教了几年。”

  “无妨,不过让他找个伴。”夫人颜色淡淡,随即掏出一管子钱。

  “走。”朔宁王一脸凛然对着怯怯的小北指着路的另一头。

  “熙儿。”夫人有些诧异,随后看着儿子的沉寂恍然“你是想救救他?”

  小元熙重重点两下头,旋身背着手离去。小北惶然转向夫人。夫人笑意浅浅,无奈掏出一块碎银递到小北面前“拿着这个去找你娘吧,武馆的孩子欺负你,以后就别去了。”

  眼见元熙踏上脚凳就要上马车,顾不得其他,小北飞奔上前,推开脚凳,认真俯身跪于车下,安静等着。

  “你这孩子……”夫人拉他几次,他却执拗于此“又是个倔脾气。”她转向元熙,为娘的敏锐早早察觉元熙捏紧的拳头,似是来了脾气。

  “小北只是想跟着我们,你……”来不及阻止,元熙抬手用小木剑橫劈在他蜷缩的大腿侧。一次,两次。小北只管捱着,纹丝不动。

  “住手!”夫人严厉捏住他的手腕,却赫然间小北腰间的衣褶里被元熙的木剑拍出半只手掌长的毒蝎子。

  “可打疼了?”夫人蹙眉夺过他的木剑,责备着元熙的鲁莽。

  “哥哥不曾打我,只是救我。”小北抬头,替他分辩一句,又垂下头,老实跪好。

  元熙依旧未有神情,与他僵持半晌,竟真的踏在小北稚嫩肩头上了车。头也不回的掀起门帘进去。小北终于抬头望着夫人,泛出笑意。

  “上去吧。”夫人无奈笑着,思忖着这两个孩子,明明第一次见,竟能彼此澄明心思。

  马车一头撞进冰天雪地,赶车的小北稚气未脱,鼻尖冻得通红,却盖不住两只眼里迸发的坚毅。马蹄踏松,土地腾然碎落。

  是陷井?!整架马车轰然坠下,只在那一瞬,车里的一只脚伸出,抵住小北的腰间,将他踢飞出去。

  “殿下!!!”小北滚落几周,再起身,眼前只有扑天改日的尘灰和巨大的土坑。少年想都没想,三步并坐两步一跃进了坑里,徒手翻挖着破碎的车板和土层。

  “喂,这个是小爷我的!”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顾北顿了顿,满手鲜血的双手摸向腰间的短刀,疯了一般的杀向那小丫头。

  “罢了……”小丫头吃惊看着他猩红的眼睛“咱们五五分!”苦苦招架却不碍着嘴上逞能“你哪里来的?也不去打听打听,这一带都是小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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