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裴荇居生病,却并不得闲。

  皇帝年幼,至今不过十六之龄,少时由太后垂帘听政,三年前才开始执掌政权。可经验并不丰富,一半依靠后党,一半依靠如裴荇居这样的亲党。

  裴荇居曾在宫中当过两年太傅,是以,皇帝信重裴荇居,世人也称裴荇居一声帝师。

  如今朝堂正是焦头烂额之际,而信重的心腹却病倒了,皇上急得嘴巴冒泡。忍了忍,还是将许多政务丢进了裴府。刑部的人,以及各部之人但凡有事都跑来裴府商量。

  是以这两日,裴府大门口总有人进进出出,而侍疾的庄绾也难免露脸于人前。

  庄绾照顾裴荇居,在众人眼里算是尽心尽力。

  督促裴荇居喝药,准备瓜果点心。许是那日的早膳格外顺利,吕侍卫让后厨把裴荇居一日三餐的膳食也一股脑交给了庄绾。

  他欣慰地夸赞:“没想到庄姑娘这般能干,有庄姑娘在,我们都能放心了。”

  庄绾:强行微笑。

  进出书房多了,朝堂的事也知晓了点。听说裴荇居等人极力劝说皇上,但最后皇上还是罢了御史台高儆的官职。

  不过由于此前高儆行为过于勇猛,连上十三道折子弹劾太后和梁家,这事被百姓们津津乐道,是以高儆被撤职在民间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大多数争议还是针对梁家以及梁太后的,使得一时间,梁家声誉急转直下,人人讨伐。

  但梁家也没有坐以待毙。

  为了保住户部,精准地拿捏皇帝孝顺这一点,在贺州大做文章。直言这些赋税并非私设,而是贺州百姓感念太后恩泽,自发地孝敬。

  甚至,梁家还弄了份百姓自愿孝敬的名单。贺州知府适时出来叫屈,说确实有许多不成规矩的零散庙宇,而且也收到过百姓自发的孝敬。

  然而这些名单若认真查一查就知晓,这些人皆是依傍梁家有利可图,在乡里打着梁家裙带亲戚关系作威作福,搜刮得的钱财当然要孝敬太后。

  这些年,他们借以为太后祈福的名义在各地设立太庙收缴赋税,这也是后来梁家想平这几年赋税账目顺水推舟想出来的“建太庙”主意。

  你看,连百姓都知道感恩孝敬太后,皇上难道还要揪着不放吗?

  皇上反而被扣了一顶不孝的帽子,进退两难。

  于是,私设税赋的案子就此搁置下来。

  沈祎气得火冒三丈:“不要脸!他梁家真是连脸也不要了,非得让百姓戳脊梁骨!我看他们是连祖宗留下的基业也敢胡来!”

  “这事明摆着是巧立名目强词夺理,可偏偏让他钻了这么个空子,皇上却不吭声半点。”

  “己修,慎言!”裴荇居出声。

  沈祎努了努嘴,气得甩袖。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费了这么大功夫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思忖了会,裴荇居道:“不一定,皇上心性坚定,志气凌云,这件事恐怕另有谋算。”

  果然,午膳过后,宫里就来人了,请裴荇居入宫一趟。

  庄绾午觉醒来后,得知裴荇居入宫了,她索性又躺回去继续睡。

  没多久,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长叹,自己就是劳碌舔狗的命。

  收拾收拾,她去了后院厨房。

  牛叔见她来,问:“庄姑娘今日想做什么?”

  这两日,为了哄裴荇居喝药,她变着法地做甜食。想了想,她说:“做蛋糕吧。”

  “蛋糕?是什么?”“就是......一种鸡蛋做的糕点。”

  “哦。”

  她叫来秋檀帮她准备食材。

  先是将一篮鸡蛋将蛋清和蛋黄分开搅拌,当蛋清搅拌成奶油状便可放入糖和少许盐提味,再倒入面粉搅拌,锅中放油预热后将搅拌好的食材放入锅中小火焖熟。

  成型的蛋糕切成块状,上头撒些槐花干花和干枣片,淋上蜂蜜,再一层一层堆叠。如此,好吃的槐花干枣蛋糕就做成了。

  这般,一直忙活到傍晚,就听说裴荇居回府了。一回来,吕侍卫就派人来找庄绾。

  老实讲,庄绾有点纳闷,她不知道为何裴荇居生了一场病后,她的身份地位变化这么大,俨然成了裴荇居贴身丫鬟兼衣食老妈子。

  而且裴府的人对她很是信任,就不怕她毒死裴荇居吗?

  当然,她即便想下毒也找不到机会,因为,惊蛰几乎时时刻刻都跟着她,将她看得连蚊子都难以靠近。

  看了看天色,庄绾端着做好的蛋糕去正院。

  正院书房里,裴荇居跟沈祎还有几个官员在议事,她只好在门外等了会。

  吕侍卫从回廊拐过来,对她抱拳道:“庄姑娘,近日辛苦了。”

  庄绾心里呵呵,嘴上说着不辛苦。

  吕侍卫:“太医适才来诊过脉,说大人康复得极好,再喝一天药就可痊愈,明日还得劳烦庄姑娘。”

  庄绾点头,想起什么,她问:“吕侍卫,你们一个月工资多少?”

  “工资?”

  “哦,就是月钱,有多少?”

  吕侍卫回答:“普通侍卫一个月五两,我多一些,一个月有八两。”

  庄绾好奇,给的也不多啊,为何一个个对裴荇居死心塌地?跟关心亲爹似的关心他,不肯喝药还百般哄。

  “庄姑娘为何问这个?”

  庄绾笑笑:“我随便问问。”

  这时,书房里传来争吵:

  “户部贪墨的事还没解决,就要给太后办寿宴?皇上怎么想的?”

  “皇上怎么想的轮得到你置喙?皇上自然有皇上的考虑,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只需为皇上办事,分皇上忧心就是。”

  “是是是!你胡大人是忠诚,我倒成了不通事理的奸佞了?”

  “我何时说过这话?我们现在商讨的难道不是太后做寿的事吗?你扯什么户部?”

  “你户部不干净,还不让人说了?”

  “皇上都没定罪杨大人就在这先判了,我看你是想越过皇上替天子当家!”

  “你胡说八道!”

  “你司马昭之心遮掩无益!”

  “砰”地,有什么东西搁在桌上。顿时,室内鸦雀无声。

  裴荇居沉声道:“两位大人若要吵可出门去吵,裴某大病未愈,无心听这些。”

  “哎呦,裴大人莫怪莫怪!都是为圣上办事,我们也是一时情急。”接着,室内的声音又开始小了下去。

  庄绾在外头听了会,见吕侍卫还杵在一旁没走,她问:“还有事?”

  吕侍卫犹犹豫豫,最后挠了挠头开口:“我有一个朋友,他想......他想......”

  “想什么?”

  “他想问问庄姑娘身边的丫鬟......可婚配了?”

  最后的话他几乎说进肚子里去,一张脸局促得通红。

  “哦,你问秋檀啊。”庄绾好笑:“没啊,她还没婚配呢,也没有喜欢的男子。”

  “不是我......是、是我一个朋友。”吕侍卫的脸红得都能染鸡蛋了。

  “我知道,”庄绾故意拉长声音,缓慢道:“不是你,是你的一个朋友嘛。”

  吕侍卫忍了忍,可最后还是扛不住撒腿跑了。

  庄绾乐不可支。

  没多久,书房里的人纷纷出门来,见庄绾端着食盘在外,早已见怪不怪,有人甚至还对他拱手一礼告辞。

  庄绾端着食盘走进去,室内,沈祎还在。

  她听他抱怨道:“我倒认为杨大人说得对,税赋的事还未处理,就要给太后做寿,梁家岂不更猖狂?”

  裴荇居整理桌上的公文,动作不停:“太后气病,这事总该缓一缓。皇上虽有雄心壮志想扫除朝堂沉疴旧疾,却也要顾及天下人的口舌。”

  “难道皇上跟你说了什么?”沈祎沉吟。

  转头,见庄绾进来,他换了个话头:“庄姑娘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庄绾经过他身边:“沈大人可要尝尝?”

  沈祎见白瓷盘上几块小巧的糕点,却又不像糕点。色黄而香酥,上头还撒了些枣干及花瓣,看着倒是很有食欲。

  “那就不客气了!”他顺手拿起一块:“这些日我倒是占了裴大人的光,吃了不少好......”

  话未说完,他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庄绾问。

  裴荇居也抬眼。

  沈祎僵硬微笑:“没事,我想起官署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匆匆告辞,走出门时,将口中的蛋糕吐出来。

  “甜得发腻,这怎么吃?”

  此时院中一只黄狗路过,他招手:“过来。”

  沈祎将没吃完的蛋糕扔在地上。

  “给你了。”他说。

  哪曾想,黄狗吃进嘴里片刻,也吐出来。

  “你也觉得齁甜?”沈祎说着,扭头看向屋内,只见裴荇居坐在桌边吃得面不改色。

  他不禁鄙视。

  这是有多爱屋及乌?这么甜也下得去嘴,啧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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