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晏三合把院子里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掏了掏耳朵,在心里骂了一声:真下流!

  李不言用胳膊蹭蹭她,“季陵川流放,季家翻不了身啊?”

  “谁说的?”

  晏三合冲窗外抬下巴,“季陵川多大了?”

  “整五十了。”

  “这个年纪在官场上,只怕也没几年蹦跶了,重要的是儿孙毫发未伤,将来皇帝死了,太子上位;太子死了,太孙上位……”

  晏三合微微扬眉:“还怕季家不复起?”

  “那你说,胡三妹会入季陵川的梦吗?”

  “入不入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那个年纪要熬过八十大板不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晏三合眼珠转动,原本就哑的嗓音压得更低了:“把他流放到南宁府,这事儿……。”

  李不言心一惊:“你觉得蹊跷?”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晏三合:“对了,谢知非为什么让你交待那样一句话?”

  “你在梦里哭着呢,他突然闯进来,我就找借口说你在为季老太太伤心。”

  李不言笑了一下:“三合,你觉着没有,谢三爷对你可够上心的。”

  “是吗?”

  晏三合皱了下眉头,有些言不由衷道:“我怎么觉得他有点不安好心呐?”

  不安好心谢三爷掀帘进来:“晏三合,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要撤了。”

  “往哪里撤?”

  “别问,跟我走就行。”

  谢知非因为事情有了着落,笑起来的酒窝也比往常要深,“饿不饿?”

  晏三合是真饿了,前胸贴后胸的那种,于是点点头。

  “先忍着!”

  谢知非一挑眉,压着声音道:“死太监府里的东西不好吃,咱们去外头吃。”

  前脚和人家勾肩搭背,后脚就嫌弃……

  晏三合讪讪道:“八十记板子,季陵川受不住吧?”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

  谢知非冲窗外一抬下巴,气定神闲道:“钱已经给到位了,事儿他保准帮咱们办得妥妥的,死太监这一点是极让人放心的。”

  晏三合:“……”

  死太监听了想打死你!

  刑部衙门。

  “大人,大人……”

  徐来在北司受了点惊,一夜没睡好,正趴在桌案上补会觉呢,听到这催命似的喊声,不由心怦怦直跳。

  他抹了一把脸,问,“何事?”

  心腹走上前,“大人,刚刚皇上下旨发落季家了。”

  这么快?

  徐来猛的站起来,“是不是秋后问斩?”

  心腹看了眼主子,犹豫片刻,道:“季陵川杖责八十,流放南宁府,余下人无罪释放!”

  “什么?”

  如五雷灌顶一般,徐来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心腹:“大人,皇上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啊!”

  怎么可能呢?

  不应该啊!

  徐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整个人都傻了,半晌,又跳起来道:

  “快,快去北司打听,不对,去王府,去王府打听,这里头肯定有内情。”

  “是!”

  心腹一走,徐来整个人瘫坐下去,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

  明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就天翻地覆了呢?

  “大人!”

  “你怎么又回来……”

  徐来话说到一半,看到心腹身后跟着一人,忙起身相迎。

  那人冲徐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从怀里掏出个帖子递过去。

  “徐大人,王爷晚上在府中宴请,请徐大人过来喝杯薄酒。”

  “是,是,一定到,一定到!”

  徐来接过帖子,心中忐忑,自己没替王爷把事儿办成,没把张家拉下水,这宴怕……

  不是好宴啊!

  “王爷还有一句话,要小的捎给徐大人。”

  “请说,请说!”

  “八十记板子,可死,可残,可伤……”

  徐来心头一跳,“王爷的意思是?”

  那人冷冷回了他一个字:

  “死!”

  北司。

  正堂。

  上首端坐着两人,分别是老御史陆时,大太监严如贤。

  下首坐着的是刑部侍郎徐来和北司老大蔡四。

  正堂中间,摆着一副刑具,刑具左右站着两人,这两人俱是身材魁梧,人高马大。

  静等片刻后,季陵川被人架进来。

  陆时与严如贤对视一眼后,沉沉开口,“季陵川,行刑前你可有话要说?”

  季陵川惨白着一张脸,低垂着头,一副魂不在身上的样子。

  陆时一拍惊堂木,“季陵川,八十板子下去,你这条命是死是活全看老天爷,还不趁着此刻留几句话下来?”

  季陵川抬起头,看了陆时一眼,然后轻轻一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陆时面上波澜不兴,心中却大为震撼,这人脸上竟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像是存了死志啊!

  严如贤咳嗽一声,“陆大人,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吧!”

  “嗯!”

  陆时目光一沉,“来人,行刑!”

  “是!”

  左右两人举起杖板便打。

  一时间,沉沉的杖击声响起。

  不过十几下的功夫,季陵川灰色的衣衫上已被血色染湿,他五官扭曲,却死死的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蔡四看得心头大骇,锋利的目光扫过行刑的两人,又扫了眼身旁的徐来,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行刑打板子是非常有讲究的:

  一种是雷声大,雨点小,听上去啪啪啪,实际上力道都收着呢;

  另一种是雷声大,雨点也大,每一板都是实打实的,不掺水分。

  他已经答应了谢三爷,无论如何要保下季陵川的一条命,因此特意叮嘱下头的人,板子打起来有点数,却不曾想……

  一个个的,手可伸得够长啊!

  徐来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正乐着。

  权势和银子可真是个好东西,前者能让人屈服,后者能让人卖力。

  蔡四啊蔡四,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还想着要保季陵川一条烂命,也得先看看王爷答应不答应?

  季陵川今日必死无疑!

  “三十,三十一……”

  “咔哒!”

  满座皆惊。

  这是季陵川胫骨被打断的声音。

  三十下将胫骨打断,陆时与严如贤对视一眼。

  陆时心想:难不成,皇上还是要季陵川死?

  严如贤心想:这姓季的哼都不哼一声,还真是个硬骨头,也难怪一个人硬生生把事情都扛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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