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言的娘叫李由,是她解的第一个心魔,李由死前最后看到的是一片深邃的夜空。

  这个心魔她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找到根源。

  原来,夜空的尽头还有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女人能和男人一样,走进学堂读书,读完书还能出门赚钱;

  那个世界的男人只能有一个正妻,女人可以选择嫁人,也可以选择不嫁人,嫁了人还能选择离婚,离婚后还能重新再嫁……

  李由到死,都一直想回到那个世界去。

  “三合,别怕。”

  李不言呢喃道:“你那么聪明,这世上就没有你解不开的心魔。”

  “可我解不开自己身上的谜。”

  晏三合眼神难得的茫然。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父母是什么人?为什么我没有从前的记忆?为什么我的体温比别人低?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怕冷……”.z.

  “打住!”

  李不言轻笑道:“我说晏三合,软弱和你的性格不符,我娘说做和性格不符的事情,容易变态。”

  “变态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正常,会发疯。”

  “我只会把别人逼疯。”

  “我的小姐,这就对了。”

  李不言替她掖了下被子,“睡吧,三个时辰后又得没日没夜了。”

  晏三合把怀里的胳膊抱紧了一点。

  人间三月,暖风吹,燕归来,一树一树花开,她不觉得有什么好。

  可是在李不言的身边……

  千好万好!

  三个时辰不到,天色已微微晓亮。

  楼梯有响动。

  趴在桌上打磕睡的谢知非抬起头,一时心里乱糟糟。

  楼梯上,晏三合主仆一前一后走下来,两人头发高高束起,都是一副男子打扮,身后各背着一个包袱。

  晏三合额头的血痂已经掉了,一道很浅的疤痕,颜色还有些粉嫩。脸因为刚刚睡醒,带着从未有过的一抹惺忪。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长得真好。

  谢知非掩饰的咳嗽一声,“吃了早饭再出发。”

  “好!”

  晏三合坐过去,把包袱放在椅子上,然后低头捂嘴打了个哈欠。

  再抬头时,双眸里含着一点因为打哈欠而渗出的泪水,泪水将清冷遮住,只余柔软。

  谢知非好一会才把气息放匀,“那个……”

  话起了个头,谢知非心中对自己大怒。

  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这个,那个的……你是没见过漂亮女子,还是怎么的?

  “你想说什么?”晏三合皱眉。

  一大早的讲话吞吞吐吐,没睡醒?

  “是这样,朱青和黄芪早就出发了,陈妈也已经离开,我们四人一匹马,一辆车,谁来骑马,谁来驾车?”

  谢三爷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个得好好商量。”

  晏三合用眼神询问李不言。

  李不言托着腮道:“我不驾车,累得慌;裴大人屁股不好,不能骑马,那就我来骑马。”

  听李不言这么说,谢知非没有太多意外,“那好,我来驾车。”

  晏三合:“你会?”

  谢知非瞄了晏三合一眼,没说话。

  那一眼的意思是:姑娘你是看不起谁?

  晏三合因为这一觉睡得好,不想和他摆脸色,只当没领会那一眼的意思。

  就在这时,客栈掌柜拎着食盒走过来。

  “客官,下了四碗阳春面,八个肉包,八个葱油饼,你们看看还要些什么?”

  晏三合:“你们厨房的干粮我都要了。”

  “啊?”

  掌柜一愣,伸手指了指谢知非:“都被这位官爷买走了。”

  这回轮到晏三合瞄谢知非一眼。

  谢知非也故意没领会她眼里的意思,自顾自拿起筷子,吃面。

  晏三合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

  当时,自己劫持谢而立离开谢家,挑了间客栈住下,又把客栈厨房里的干粮统统买走。

  他这是在学我呢。

  倒是长进了。

  晏三合刚在心里夸一句,突然又想到自己那次在巷子里被他瓮中捉鳖的场景。

  吸气……

  呼气……

  “咦,裴大人呢?”这时李不言突然问。

  谢知非指指外头。

  手指还没放下来,却见裴笑得意洋洋地跨进门槛。

  “谢五十,我在马车里又垫了两床被褥,这回总不该再颠着我的屁股了吧!”

  再吸气……

  再呼气……

  晏三合狠狠地咬着一口面条。

  本来就垫了两床,现在又垫两床,我能一脚把这废物点心踢下车吗?

  北司。

  诏狱。

  甬道阴森逼仄,烛火跳跃如同鬼火,扑鼻的血腥味,怨魂似的哀嚎声充斥着整个牢狱。

  赵亦时背手站在门前,神色淡色。

  门,吱呀一声打开。

  老御史陆时从里面走出来,冲赵亦时行了个礼,“殿下,季陵川死活不招。”

  赵亦时冷冷道:“那便用刑吧。”

  陆时摇摇头,“刑要用,但不是现在,在我手上没有屈打成招之事,更没有冤案。”

  “陆大人!”

  赵亦时身子一恭冲陆时浅浅一礼,吓得陆时脸色大变。

  “殿下,万万使不得啊!”

  “老大人,这一礼是为我父亲。”

  赵亦时神色悲戚,“父亲手掌户部多年,却不曾想手下竟出鼠虫之辈,纵容是一重过,失察是另一重过。”

  陆时叹气,“太子脾性,天下人都知道,最是仁慈不过。”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他这性子也难怪皇上……”赵亦时声音哽咽着将头撇向别处。

  “殿下。”

  陆时劝慰道:“掌兵不必慈,掌财不必义,但为君者,若有仁心慈义,实乃江山之福,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啊!”

  赵亦时猛的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陆时抚抚胡须,“殿下还有什么交待?”

  “老大人,我半无交待,秉公办案吧!”

  “是!”

  陆时行完礼,刚要转身,突然想到一事,终是上前一步低声道:“季大人有句话让我转告殿下。”

  赵亦时:“老大人请说。”

  陆时:“他说谢过殿下呵护深恩。”

  “这话于私,该谢;于公……”

  赵亦时愣了片刻,苦笑道:“于公,我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和栽培,暗藏私心。”

  陆时不接话,躬身行礼后,再次推门走进去,开始了新一轮的审讯。

  赵亦时一点点收起苦笑,直到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才背身走出诏狱。

  树荫下,贴身侍卫沈冲勾着头,见主子出来,忙迎上去。

  赵亦时双目往边上一瞄。

  沈冲心领神会,当即改了口道:“殿下,车马已经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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