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澈划船,三人来到湖中央。

  湖水清澈见底,蓝色的天,白色的积云,映照在湖底。

  他们的小船,宛如行走在云层之上,八千米的高空之中。

  “到了晚上,漫天星星恐怕都落在湖里。”

  说完,渡边澈用中文吟咏,“「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清野凛坐在船头,微风摇摆长发,她同样用中文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你也学永井荷风开始研究汉诗了?”

  渡边澈问。

  “研究汉诗的不止永井荷风一个人。啊啦,抱歉,”清野凛轻掩嘴角,笑着说,“难道你知道研究汉诗的作家,只有永井荷风一个人?”

  “清野同学,有没有人骂过你说话不好听?”

  “除了你和结城同学,还没有人敢骂我。”

  “你们两个很有默契嘛。”

  结城美姬笑着说。

  渡边澈停下划桨,看着她:“美姬,我......”

  “不用解释了。”

  结城美姬打断他,“交往纪念日礼物我不要其他,你诚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时,渡边澈心里闪过许许多多想法,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点头。

  “好。”

  他说。

  清野凛抱着手臂,淡淡地看着两人。

  结城美姬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渡边澈:

  “我不会求清野凛帮忙,但你想在交往纪念日这天,还有你认为是知己的清野凛面前,选择对我撒谎,我也无话可说。”

  渡边澈沉默不语。

  风吹湖面,失去渡边澈操纵的小船,孤零零置于天地之间,不知漂流的方向。

  “你在外面有女人?”

  渡边澈心脏收缩,猛地扑通扑通狂跳,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

  除此之外,只看他外表,没有任何变化。

  ‘有美姬你在,我就是想,也不会这么做啊’到了嘴边,变成:“是。”

  为什么?

  渡边澈问自己。

  清楚结城美姬的性格,明明知道这样回答,会让明日麻衣和小泉青奈陷入危险,为什么还要这样回答?

  不想交往纪念日欺骗结城美姬?

  不想在清野凛面前撒谎?

  是,不想。

  不止是这样,应该还有其他。

  在内心某个深处,一直存在的、潜藏着的‘将一切对美姬坦白,两人从此没有秘密,没有芥蒂,好好生活下去’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

  渡边澈声音枯燥,喉咙干涩。

  “我是没有派人跟踪你,但作为女友,对于男友的新住址真的不闻不问?对拥有过自己男友身体的女人,一点也不留意?”

  结城美姬冷笑一声,继续说:

  “渡边澈,你真够厉害的。那个小泉青奈,每天收到一束玫瑰的事,早就在学校传开了,你们当我聋子?”

  “......对不起。”

  “以你的谨慎,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明显的事?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督导?”

  结城美姬狠声质问。

  “在三人之中,我最喜欢的当然是美姬你,但已经决定在一起,我不想让她们失望。”

  渡边澈痛苦地回答,“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请放过她们。”

  他双手松开船桨,手肘撑在膝盖,掌心重叠在额头。

  “我不会做什么,但你必须离开她们。”

  渡边澈沉默不说话。

  这个选择题,从和明日麻衣在一起的第一天,他每天都在做。

  直到现在,真正要做出选择时,他依然没有答案。

  “我原本打算这么做。”

  结城美姬说,“利用你欺骗我的愧疚,用她们的安全和生活做威胁,说‘我只想着你一个人,你呢?’,让你留在我一个人身边。”

  渡边澈更加痛苦。

  ‘我只想着你一个人,你呢’,这句话给他带来巨大的悲伤。

  他心里下意识冒出一个想法:美姬要离开我?

  想法出现的下一刻,甚至来不及思考,一股本能的情绪冒上来——绝对不行,绝不允许。

  结城美姬深深地看着渡边澈,用几乎恨不得撕碎他的声音问: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只说‘不会离开我’,不回答有多爱我?”

  “我......”渡边澈语塞,怔怔开不了口。

  “你记恨以前我杀你的事,担心我发现你养情人,所以不敢爱我?”

  结城美姬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事实。

  “我爱你,这是绝对的事实。”

  “但更爱清野凛?”

  “......”渡边澈无话可说。

  清野凛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开口:“既然不打算让渡边同学离开她们,你打算怎么做,结城同学?”

  结城美姬站起身,踩着轻微摇晃的船板,走到渡边澈跟前。

  “脸抬起来。”

  她命令道。

  渡边澈抬起脸。

  结城美姬要打他,他反而好受一些。

  但结城美姬没有打他。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御茶之水一次,神川体育馆一次,我欠你两次......。允许你养那两个女人。”

  渡边澈满肚子想说的话,全都惊讶得说不出口。

  “如果你再有第三次,别怪我做出最后一次。我杀不了你,但她们一个别想活下去。”

  “美姬,你放心。”

  渡边澈下定决心。

  同样的承诺,他已经对不同的人说过,绝不会失信。

  结城美姬伸出右手,食指指在渡边澈眉心:

  “从今天开始,好好爱我。”

  “从今天开始,好好爱你。”

  结城美姬的手指从眉心开始,沿着渡边澈的鼻梁下滑,一直到嘴唇。

  “记住你今天对我说的。”

  她的手指,压在渡边澈的双唇。

  纤细白皙的手指继续下滑,从渡边澈的下巴滑落,与此同时,结城美姬长发飘飞,她转身看向清野凛。

  “清野凛,你曾经说过,你的对手不是我,是渡边澈的责任心,那么,现在呢?从今以后,不止是责任心。”

  不等脸色阴沉的清野凛开口,结城美姬潜伏在心中最深处、最真实的感情,让她说出下面这句话:

  “我赢了。”

  四周寂静,船在湖中央打转。

  白色积云的水中倒映,被掀起阵阵涟漪,像是八千米高空刮起了风。

  “令我大吃一惊,”清野凛语气沉稳,“没想到你居然愿意和别人分享渡边澈。”

  “分享?”

  结城美姬嗤笑一声,“不过是我与渡边和解的工具,两个一无是处的情人,也配提分享?”

  “你愿意和渡边澈和解,已经让我很惊讶。”

  “谁让我是个贪心的女人,不再满足他不会离开我的程度。”

  “也有我的原因吧?”

  清野凛肯定道,“如果没有我的威胁,你早就干脆地处理掉那两个人,反正渡边澈就算因此讨厌你,依然不会让你离开他。”

  “谁知道呢?”

  结城美姬意味深长,“说不定就算没有你,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算了,怎么样都好,我承认你暂时领先。”

  “暂时领先?”

  结城美姬笑起来,“你还是有一如既往地自信,你以为只有你了解渡边澈?你已经输了,败犬!”

  “......败犬?”

  清野凛难以置信地重复这个词。

  渡边澈假装没听见,欣赏天上的积云,那个形状的云好像英梨梨。

  “有些话,我不想说,”清野凛站起身,拂去肩上长发,“但为了让你不被暂时的胜利冲昏头脑,看来还是有说的必要。”

  “败犬的挣扎?”

  结城美姬抱着手臂,笑吟吟地和她对视。

  “败......”清野凛深吸一口气,“既然你不客气,那别怪我了。”

  “说。”

  结城美姬毫不在意。

  “渡边澈爱上明日麻衣,是因为明日麻衣要么和他在一起,要么死;

  渡边澈爱上小泉青奈,是因为小泉青奈十年的坚持;

  渡边澈爱上你,是因为你威胁到他父母的生命,暂时和你在一起。”

  接着,清野凛冷笑着说出最后一句:

  “渡边澈爱上我,是真心爱上我,没有任何外部因素。”

  “不仅如此,”结城美姬冷笑道,“就算现在我说了允许他养那两个女人,他现在最爱的人依然是你。”

  “你很有自知之明嘛。”

  “那又如何呢?”

  结城美姬笑起来,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的笑。

  她仿佛走出充满阴谋诡计的隧道,来到阳光灿烂的乡间小路上。

  “我在杀了他两次的情况,他依然爱上我,更何况现在?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你以为他能抵住我的魅力?”

  结城美姬走上前,两人距离拉进。

  清野凛能看清结城美姬眼瞳中倒映的自己。

  “你、还有那两个女人,”结城美姬低声说,“我会让他全部忘掉,我要他全部的爱。”

  “这就是你现在想要的?”

  清野凛同样用低得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回答,“我从一开始就拥有,现在,会慢慢收回来。别哭鼻子,美姬。”

  “输了你也别来求我,情人的名额已满,凛。”

  划船结束后,五人在岸上集合。

  “我有个提议。”

  渡边澈说。

  四人看着他。

  “我们把帐篷搬过来,晚上在山顶湖边露营。昨晚草原露营,今晚湖畔露营,怎么样?”

  他笑着问四人。

  “好主意!”

  结城太太点头,“不过重的行李拜托你了。”

  “当然。”

  “怎么回事?”

  清野太太笑着问,“划船回来,感觉渡边君心情好了很多。”

  “美姬说她爱我。”

  渡边澈笑着说。

  “美姬太大胆了!”

  结城太太故作惊讶地叹道。

  结城美姬不置可否地轻蔑哼了一声。

  清野太太看了眼自己的女儿,清野凛面无表情。

  渡边澈非常开心,甚至兴奋。

  在今天之前,他和明日麻衣只在白天出去约会过一次,就是搬家那天,去自由之丘。

  小泉青奈那边,虽然已经是恋人,除了拥抱,没做过恋人该做的事,一次电影都没去看过。

  但从今以后,不用特意跑出新宿区,远离千代田区。

  最后,与结城美姬和解,两人从此一心同体,真正平等了,成了真正的情侣。

  渡边澈忽然感谢当初去御茶之水的自己。

  世界怎么会有这么奇妙的事?

  原以为和结城美姬之间,有一辈子无法言说的隔阂;原以为明日麻衣和小泉青奈的事,要躲躲藏藏一辈子,但两件事合起来,却豁然开朗。

  命运,或许在遥远的过去,真的已经决定好了一切。

  五人开始搬行李,重新在湖边露营。

  渡边澈干劲十足,也不在乎夸张的体力被发现,只要能拿的下,全部一口气带走。

  “不得了,”结城太太看着渡边澈身上的重物,“我们结城家找了一个不得了的女婿,子孙后代的基因要更好了。”

  “这我不敢向您保证!”

  渡边澈笑着说,“我就是普通农民的孩子,到我这突然基因变好了。”

  “只要不丑就好,不过不聪明不行。”

  结城美姬提出要求。

  “美姬!”

  结城太太不满地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要参与这种话题。”

  结城美姬对渡边澈说:“今晚我和你睡。”

  “丢人。”

  结城太太扭头看向清野太太,“这件事可别说出去,结城家贵族的脸都没了。”

  “看我心情咯。”

  清野太太笑着说。

  中午,在湖边烧烤。

  没用准备好的烧烤架,渡边澈用乱石堆了火坑。

  因祸得福,虽然结城美姬的「渡边澈,你真厉害啊」不是称赞,但完成任务一,获得了露营礼包。

  渡边澈在「钓鱼」、「采摘」、「烧烤」三门掌握级技能中,直接选择了「烧烤」。

  红白相间的牛肉非常漂亮,蘸着酱汁和椒盐,鲜嫩多汁不肥腻;

  猪五花,看上去就很好吃。

  烤至两面金黄,脂肪爆汁,肉质有些脆,再配上一大口饮料;

  肥瘦比例恰到好处的和牛腹心肉,香得连鱼都跑到湖边,对着这边张开大嘴。

  吃饱喝足,清野太太戴上草帽,用悠扬悦耳的语调说:“去山坡睡午觉,晒太阳!”

  众人慢悠悠来到那片开满野花的山坡。

  两位太太在毯子上聊天,吃水果,让结城美姬和清野凛给她们画画;

  渡边澈双手枕在脑后,躺在长满草的山脊,看一会儿天上变幻的白云,看一会儿专心画画的两人。

  到了两点左右,两位太太睡着了。

  清野凛坐在一颗白桦树下,屈膝看书;

  结城美姬躺在渡边澈身边,头枕在他胸口,两人依偎在一起。

  “你有多爱我?”

  “非常非常爱你。”

  “非常非常是多非常?”

  “永远。”

  “永远是多久?”

  “一直。”

  “一直又是多久?”

  “这满山坡的花从盛开到枯萎。”

  “就这样?”

  “我说一百次的盛开,一百次的枯萎。”

  渡边澈嘴唇贴在她脸上,草与花里,两人嘴唇合在一起。

  山坡盛开的许许多多野花,沐浴着即将六月的温暖阳光。

  结城美姬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渡边澈也静静地闭上双眼。

  和结城美姬在一起,感觉很轻松,这还是第一次。

  她纤细的身体倚靠在怀里,两人手臂与手臂交缠,她的脸颊摩擦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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